（二）
既然梅长苏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生个孩子，为他主诊的两位大夫也都同意了，于是这件事就这么紧锣密鼓地准备了起来。梅长苏的孩子，以后自然就是江左盟的掌舵之人了，黎纲和甄平他们为了给宗主的孩子挑选一名合格的父亲做了一番严密的筛查，但是最终决定人选的还是梅长苏本人。梅长苏早有这个计划，此前已经挑了好些符合条件的人选，如今这些人的资料被整理出来，全部送到了他手上。梅长苏一开始还能每个都认真看一遍，到后来看到这些送上来的资料和画像就头疼，可他的信期一天天逼近，不快点找到合适的人选又不行，只能逼着自己慢慢看下去。
蔺晨从外面一路晃进来，捡起地上散落的其中一张纸看了看，皱了皱眉，丢到一边，又捡起另外一张看了看，然后表情怪异地亮给梅长苏看：“这什么玩意儿？这位大爷都四十好几了！还能送上来？”
梅长苏笑了笑，一边看着手上的资料一边道：“你可别嫌弃人家，黎纲可喜欢他了。”
蔺晨撇了撇嘴，又丢到一边，用脚踢开满地的纸张坐到了梅长苏旁边自顾自地斟茶，道：“黎纲喜欢有什么用，关键得你自己看得上。”
梅长苏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我只是在挑选‘合适’的人，有什么看不看得上的。”
蔺晨斜了他一眼，一句“隔壁就有个合适的”，没有说出来，只道：“你可得抓紧了，只剩半个月，你现在就得停药了，还要提前五天换成调理身体的方子。”
梅长苏一直伪装成中庸，长期服用抑制性征的药物，这些药物对身体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损伤，而且服药其间受药物影响，与乾元行事是不会有孕的，他得提前停药，再把身体调理好，以最佳的状态等待信期的到来，才能有较高的几率一次怀上。
梅长苏想了想，道：“明天吧……明天开始，我就停药。”
蔺晨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你这都要生孩子了，还不打算让他知道？”
停药之后，梅长苏坤泽的性征就会慢慢体现出来，首先一身馥郁的信香就瞒不了人，萧景琰是一个乾元，更是不用指望能瞒过他。
梅长苏沉默了一阵：“能让他晚点知道就晚点吧。”
蔺晨：“我就不明白了，你口口声声说你和他只是主君和谋士的关系，既然如此怎么还那么多顾忌！况且你一停药，他一个乾元，一靠近就能发现了，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区别。”
梅长苏：“……停了药我就不再见他了，直到怀孕为止。”
蔺晨不说话了。其实他也知道，梅长苏是担心停药之后，萧景琰对他的影响太大，会让他动摇。毕竟一个坤泽，面对自己心爱的乾元，还能有多少抵抗之力呢。所以他不愿意以纯粹的坤泽之身面对他，只待一切成了定局，他便再也没有退路了。蔺晨不知道这样到底是在帮他还是在害他，可是梅长苏决定的事情不是他能改变的，他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所能帮他完成他的心愿。
房间内忽然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铃响，梅长苏抬起头来，一下子将手上的东西全部塞进了蔺晨的手里：“景琰来了，快，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
蔺晨瞪眼，梅长苏一边站起来去开门一边催促：“快点，不然今晚不给饭吃！”蔺晨气恼地龇牙咧嘴了一阵，认命地将地上的纸张全部拢在一起抱起来出去了。蔺晨出去之后，梅长苏就打开了密道的门，拱手朝候在门外的萧景琰行礼：“殿下。”
萧景琰点了点头，错身走进了他的书房。梅长苏尾随其后，请他落座之后也在他旁边坐下，一边倒茶一边看了看他的脸色。
梅长苏将茶递过去：“殿下看起来心情欠佳，出什么事了吗？”
萧景琰接过茶，没有喝：“……今天在宫里，又和誉王在父皇面前吵了一架。”
梅长苏笑了笑：“是为了大理寺的事情吧。”
萧景琰嗯了一声：“大理寺只管复核刑案，并无审讯之责，历来正丞主簿合起来一共才十人，可自从朱樾出任大理寺卿之后，光是主簿就增加到了五人，哼，真不知这朱樾是无能还是太有能耐。”
梅长苏：“大理寺确实养了不少闲人，可是好端端的，殿下怎么就为了此事和誉王吵起来了？”
萧景琰：“昨天蔡大人跟我抱怨，他接管刑部之后，许多旧案都想复查，可大理寺非但不配合，还时常相互推诿，我就在父皇面前提了一下，建议重新审核大理寺的内部机构，精简人员，誉王反对，就吵起来了。”
梅长苏：“誉王当然要反对，朱樾是他的内弟，大理寺那么多闲人基本都是帮他养的。以前誉王收了那么多人情，总要还给别人一点好处，帮忙在大理寺安排一份清闲的差事这种事对他来说既没有损失又省去了许多麻烦，他当然乐意至极。如今殿下向陛下提议精简大理寺的人员，他自然是不肯的。”
萧景琰的脸色仍旧有些阴沉：“誉王提出种种反对的理由，父皇也由着他，认为不必没事找事，就此揭过了。”
梅长苏：“这么些年誉王在外面做的事陛下其实都知道，但只要不危及自身，也不妨害他最看重的朝廷脸面，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殿下也不必心急，苏某相信蔡大人的能力，这些事他定能处理妥当的。”
萧景琰点了点头，他看着梅长苏，脸色缓和了许多：“果然，和苏先生讨论政事，可比上朝让人顺心多了。”
梅长苏看了看他，然后移开了视线，淡然道：“哪里。殿下需记得，每一次上朝都是一次磨炼，就算有诸多不顺，也不可逃避。”
萧景琰虚心受教：“先生说得是。我并未有抗拒的心理，只是觉得与先生政见相合，相处起来更觉心中畅快。”
萧景琰向来是有话直说的性子，不会弯弯绕绕，如此直白的表达反而让梅长苏听得脸上微烧，但这种情况对他来说只有不妙，于是他又带上了冷漠的伪装：“帮殿下分析时事都是苏某的本分。”
迟钝如萧景琰都感受到了对方的疏离，心中又是一阵失落。这段日子的相处下来他是越发看不懂眼前这个人，每当他觉得这人与一般的谋士不一样，心中产生好感之际，对方总是立即摆出一副冷漠的姿态开始疏远他。他有反省过可能是因为自己一开始对梅长苏的态度不好，对方对自己有意见很正常，但每次他想示好，对方就会有意无意地提醒他他们之间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这让萧景琰倍感挫败。他不止一次试图拉近两人之间距离，可惜每次都被对方竖起的看不见的墙所阻隔，就像现在这样，他几乎能感到周围的温度都降了下来，于是他只能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有劳先生。”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压抑伴随着沉默蔓延开来。过了一阵，梅长苏率先打破了沉默：“对了，殿下，有件事，苏某需与你商量一下。”
萧景琰：“先生请讲。”
梅长苏：“苏某最近身子疲乏，恐入冬之后难以安生，所以请了大夫来为我诊治，可能有大半个月，不方便接待殿下……”
萧景琰点点头：“我明白，先生身子弱，又总为我殚精竭虑，是该好好养养了。先生安心养病，我不会前来打扰。”
梅长苏：“多谢殿下体恤。殿下放心，苏某只是疗养，有什么事殿下仍可通过黎纲他们与我取得联系。”
萧景琰想了想：“近来也没什么大事……我会尽力不给先生添麻烦的。”
梅长苏低头，微微颔首。
萧景琰看着他一副柔柔弱弱又冷冷清清的模样，便没有多说，又寒暄了两句，便起身告辞了。
梅长苏弯腰拱手恭送他离去，看着他走进密道消失在视线里，怔然站在房内一动不动，贪恋地感受着萧景琰从他身边经过之时留下的气息。
这是最后一次了，他选择了放纵自己。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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